我是一名法官,既不是生在文艺世家,也从来没有参加过任何专业培训,更不要说取得过什么专业证书,但从学校到工作单位,一直被当做文艺骨干。我不知道“文艺骨干”是不是当年毕业时多家法院、检察院能够向我递来橄榄枝的重要原因之一,这对我来说真是一种幸运。我到底擅长哪种文艺门类?相声?京剧?京韵大鼓?歌唱?器乐?主持?戏剧?诗歌?似乎都能玩儿一下,唬唬完全的外行人,但确实哪项也只能唬唬完全的外行人。为何会这样?因为的确从来没专门学过,一切都来源于从小至今的喜欢和生活环境中的熏陶而已。接下来,就跟大家聊聊我小时候那些与文艺有关的事儿……
父亲是警察,母亲是医生,两者都跟文艺不沾边儿。当然,他俩或许都是被埋没的文艺天才:父亲在中学时担任学校毛泽东思想文艺宣传队副队长,曾经演过样板戏《沙家浜》里的郭建光——这是他自称的;母亲年过古稀却依然是广场舞蹈队里跳得最美的那个大妈——这是我认为的。
作为最老的一代“80后”,小时候最早能接触到的文艺媒介就是家里那台红灯牌收音机了。因为生长于夹在京津之间的那座河北小城廊坊,所以能够收听到中央、北京、天津、河北以及廊坊本地的好多电台频道。
早晨,将我从睡梦中叫醒的是伴着《歌唱祖国》的旋律开始的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新闻和报纸摘要》节目。其实,这个感觉不是很美妙,因为这意味着我不能再睡懒觉要去幼儿园了。但每天早上的被动重复输入,却让我学会了一口标准的普通话,也让我记住了方明、葛兰、曹山、铁成、林如等老一代播音员的名字,更让我对社会、国家和世界有了一个最初的认知。或许,这也为我从初中到工作后20多年里在学校、单位几乎所有文艺活动中一直不可撼动的首席男主持生涯埋下了伏笔吧?
中午的广播以曲艺节目为主。12点半廊坊台的曲艺栏目经常会播放相声、快板儿、山东快书、京韵大鼓、京东大鼓、西河大鼓、梅花大鼓、单弦儿、时调等各种曲艺形式,虽然并不都能听懂,但也让那时并不丰富的午餐变得更有滋味一些。这可以算是那个年代的“下饭剧”吧?一点到一点半是评书栏目。在我印象中,廊坊台似乎是最早播放单田芳先生评书的广播电台,因为那时候中央台播的都是刘兰芳、袁阔成等播讲的诸如《岳飞传》《三国演义》等文学性更强的评书,相对市井一些的单先生的评书那时候好像只有家乡这样的地方小电台愿意播。《三侠五义》《白眉大侠》《明英烈》《封神演义》……这些后来成为一代经典的评书带着幼小的我穿越到了书中那个行侠仗义、快意恩仇、波澜壮阔、奇幻瑰丽的想象中的古代世界,每段书留下的“扣子”(为了吸引听众继续听而在每段评书的结尾留下的悬念)也成为同学们下午上学后经常谈论的话题。
下午放学如果作业完成得早,还可以在看动画片前收听天津人民广播电台的《每日相声》栏目,当然有时我也会一边写作业一边偷偷听。这里要重点说说相声。作为生长在“京津文化圈”“地理中心地区”的我来说,爱听相声应该不算意外。相声除了带给童年的我以快乐外,在那个资讯相对匮乏的年代,也让我学到了很多知识,更成为我了解、喜欢、模仿其他艺术门类的中介。马季的《新地理图》让我记住了很多国家的地名,《多层饭店》让学龄前的我就知道了什么是形式主义、人浮于事,感受到了幽默的魅力、讽刺的力量;姜昆的《诗歌与爱情》让我背下了《诗经·关雎》、李之仪的《卜算子·我住长江头》,知道了《孔雀东南飞》的刘兰芝和焦仲卿,学会了唱《小二黑结婚》里的“清凌凌的水,蓝莹莹的天”,《北海游》让我知道了“燕京八景”,知道了仿膳的小窝头,《时间与青春》让我懂得了珍惜时间,知道了革命老人徐特立,知道了“尺璧非宝,寸阴是竞”;马三立的《十点钟开始》让我知道了四个现代化,知道了哥德巴赫猜想,知道了马雅可夫斯基;侯宝林的《改行》让我了解了清末社会的腐朽荒唐,也学会了老北京的叫卖;马志明的《学白派大鼓》让我知道了京韵大鼓的三大流派,还学会了一段儿《黛玉焚稿》;刘文亨的《王金龙与祝英台》让我知道了马连良和麒麟童,学会了唱马派《淮河营》的著名唱段……回想起来,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真的是相声的黄金时代,那时的相声更是一座艺术宝库,让年幼的我初次感受到了艺术的绚丽多姿,并体验到了搜寻艺术珍宝的快乐。
1983年,父亲凭票从北京王府井百货大楼抱回了一台牡丹牌12吋黑白电视机,母亲为它专门缝制了一个绿色的罩子,上面还绣上了好看的图案。从此,这只有黑白两色的方寸之间,为我展开了另一个无限广阔多彩的艺术天地。1984年央视的春晚,让我学会了唱《我的中国心》;风靡一时的日本电视剧《血疑》让我第一次认识了外国的明星山口百惠、三浦友和,还知道了“白血病”这个原本对于小孩子应该很陌生的名词;火爆全国的《大侠霍元甲》让我和胡同里的其他男孩子一样整天嘿哈地打拳踢腿,还时不时模仿着粤语的发音大声唱着“粉碎八年……”
1984年,我家买了录音机,美多牌,单卡。至今还记得第一次看到它时那种闪亮得让人欢呼的感觉。又一个新领域打开了。李谷一、苏小明、程琳、王洁实与谢莉斯,还有当时电视电台里听不到的邓丽君、刘文正……我现在还记得那些磁带盒封面的样子。看来爸妈也应该算是那个年代小城里的时尚青年,不然怎么会买回家那么多磁带?要知道,那时一个月的工资只有三四十块钱。妻子总说我一个“80后”,听的歌、唱的歌却像个“70后”,这大概与我家当年那台录音机有关吧。
那个年代的小城,停电是家常便饭。停电了,电视和录音机当然用不了,除了在蜡烛前玩手影,和小伙伴出去捉迷藏,收音机又成了最重要的娱乐设备。父亲在收拾碗筷,母亲在打毛衣,一间小屋里,一家人守着一豆温暖的烛光,听收音机里传来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的综合文艺节目《今晚八点半》的开始曲《在月下》悠扬舒缓的弦乐和主持人亚坤温柔亲切的声音……听着听着,我也做了父亲,而父母也都老了……
这就是文艺对于我、对于我们这些并不以此为专业的普通人的意义——愉悦自己,让生活更美好。这就足够了,不是吗?